“现实生活中死亡很可怕，但游戏里的死亡可以有其他意义。”

译/安德鲁&风马

老头环有多火？

根据第三方统计机构SteamSpy的估算，《艾尔登法环》的Steam版本或已超过了500万套，假如把主机平台的销量纳入考虑，那么游戏首周的全平台销量很可能已经突破1000万。

诚然，SteamSpy的估算可能存在一些误差，但“老头环卖了大几百万”应该还算贴近事实。

相比魂系列以往主要停留在核心玩家圈层的影响力，《艾尔登法环》绝对算得上出圈了。是大家对“受苦”的动作游戏变得越来越热衷了吗？《艾尔登法环》又有什么额外的魔力？

最近，就在《艾尔登法环》发售前，一向低调的宫崎英高罕见接受了NewYorker的采访，分享了自己的创作心得。

比如《恶魔之魂》的经典设计理念，来自早期一次“破罐破摔”的自我放飞。

魂系列游戏中，被他“算计”的玩家以各种方式反复死亡，而其中一部分核心理念就在于“这也是他所设想的自己可能死亡的方式”。另一部分则在于，他本人打游戏也很菜，经常性的阵亡，让他想要赋予“游戏里的死亡”以更多层次的意义。

以下是葡萄君编译的采访原文。

一个粗心的读者，可能很难领会一部小说的精妙之处；一个懒惰的影迷，也许会误解一部电影的情节或深层含义——但他们都不会受到作品的惩罚——只有电子游戏的用户才会受到作品的惩罚。

假如一个玩家在游戏里跳跃时失足、被敌人击倒，或者没能抵达一段关卡的终点，那游戏就可以要求玩家从头再来，直到玩家通过考验或选择放弃。

年近50的日本游戏制作人宫崎英高，大概比所有的设计师同行都更喜欢惩罚玩家。2011年问世的奇幻动作RPG《黑暗之魂》让他一举成名——游戏中玩家扮演着衣衫褴褛的无名之人，在下水道、沼泽和森林等地点，与各种各样的怪物战斗，比如巨狼、会拳击的蘑菇、挥着剑的蜘蛛。一旦玩家格挡失误，或者从城墙上坠落，屏幕上就会浮现出一个巨大的“You Died.”。接着你会在一堆篝火旁重生——篝火是游戏中的存档点，遍布这个略带中世纪风格的神秘世界——与此同时，所有的敌人也都会一并复活。

《黑暗之魂》中，大多数玩家都会经常因为死亡而回到篝火旁。有些游戏喜欢用并不高明的政治题材来讨好玩家，但宫崎英高的作品却十分强调玩家的耐心，迫使玩家在一次次失败中积累经验，提升操作的精准程度。

玩家不能指望自己拿着手柄一通猛按就能通关，游戏里的每个敌人都不是死板的，你必须仔细观察他们的攻击模式、管理好精力条，并在恰当时机反击。跟一个骑士单挑、直面一群狼，或者骑马迎战一头巨龙时，要采用的作战方案是截然不同的。玩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——（游戏的体验）就像现实生活那样真实而残酷。

整个《黑暗之魂》系列，都因为这种高难度而“臭名昭著”。这种影响力甚至超出了游戏范畴，人们开始用“黑魂”来形容某些繁重的任务（比如你面前摆着一大堆摇摇欲坠的脏盘子，你就可以说这是“黑魂式洗碗”）。

有趣的是，宫崎英高本人也算不上什么游戏高手。“我从来不是个操作很好的玩家。”宫崎英高在视频采访中说，此时他正坐在东京那间堆满书的办公室里。“我在游戏中经常挂掉。因此，我才想在作品中解答这样一个问题：如果游戏里的死亡不仅仅是一种失败的标志，我该如何赋予它意义？怎样才能让玩家享受死亡？”

宫崎英高性格低调，很少接受采访，这次采访前后改过三次时间才敲定。不过他的游戏广受认可。去年11月份进行的金摇杆奖颁奖典礼上，玩家投票将《黑暗之魂》评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游戏，力压《俄罗斯方块》《毁灭战士》和《超级马力欧64》等其他经典作品。迄今为止，宫崎英高游戏的总销量已经接近3000万份，而其新作《艾尔登法环》也成为了今年最受玩家期待的作品之一。

当然，有很多人击败了宫崎英高设计的怪物。自然也有玩家觉得宫崎英高的游戏难度太高，会在勉强玩了一段时间后放弃。“对于那些觉得我的游戏太难、有太多需要克服的玩家，我感到很抱歉。”宫崎英高双手抱着脑袋笑道，“我只是想让尽可能多的玩家，体验克服困难所带来的快乐。”

01

宫崎英高来自东京东南100英里外的静冈县。小时候宫崎英高买不起书，只能从图书馆借阅英文奇幻小说和科幻小说——当时他还看不懂，只能根据插图去想象故事情节。在庆应义塾大学拿到社会科学学位后，宫崎英高入了美国IT公司甲骨文。跟据他的说法，他之所以接受那份工作，只是为了赚钱供妹妹上大学。

宫崎英高年少时也玩过游戏，但“顿悟的时刻”发生在2001年前后，他在朋友推荐下玩了上田文人的《古堡迷踪》（Ico）。《古堡迷踪》是个极简主义童话，讲述了一个男孩和女孩携手逃离城堡的故事。在宫崎英高看来，这款游戏让他重新体会到了童年的乐趣——那种用文字片段和语焉不详的说明拼凑出一个故事的乐趣。

29岁的宫崎英高决定转行。

因为之前没有任何游戏开发经验，他接受了大幅降薪，才加入了一家不起眼的东京工作室：FromSoftware。

起初宫崎英高是程序员岗位，后来又接手了一个陷入困境的项目，也就是《恶魔之魂》。宫崎英高把游戏的整体理念推倒重来，加入了一项新机制：如果玩家角色死亡，就会被送回关卡起点，身上的资源会全部丢失，生命值也会被削弱，但敌人依然强大。“就算我的设计行不通，应该也没人在乎。”宫崎英高说，“毕竟项目已经算是失败了。”

《恶魔之魂》于2009年问世，刚开始没有激起多少水花。《恶魔之魂》强调精度的战斗不太适合拿出来演示，宫崎英高回忆说，有很多玩家看过demo后耸耸肩就走了。《恶魔之魂》的封面图上画着一位亚瑟王故事风格的骑士斜倚着墙——这暗示了斗争和战败，而非英雄主义。同时，游戏的故事情节也是由琐碎的线索构成的，比如玩家获得的某件道具上的描述、一个垂死敌人的自言自语等等。

不过随着时间推移，凭借碎片化叙事、哥特风设计和紧张的战斗，《恶魔之魂》逐渐吸引了一批铁杆粉丝。

2011年，《恶魔之魂》的精神续作《黑暗之魂》引起轰动，在一年半里内卖出近250万份，一举让FromSoftware成为了日本游戏工作室的第一梯队。三年后，宫崎英高被FromSoftware任命为社长。

有一种说法认为，宫崎英高的游戏是他早年生活经历的某种再现：充满艰辛和挑战、拼尽全力才有所成就，而这也在游戏过程中引发了许多玩家的情感共鸣。

但宫崎英高本人否认了这种理论。

“我不觉得人生经历影响了我制作游戏的方式。假如要更准确地描述做游戏这件事：我的设计灵感来源于‘解决问题的过程’。每个人在生活中都需要面对各种问题，而寻求答案总是一件让人满足的事。只是生活中，很少有什么事能轻易地带来这种满足感。”宫崎英高说，他那张留着细山羊胡、带着眼镜的脸显得年轻而诙谐。

02

一款游戏究竟应该做到多难？这与游戏面向哪些人密切相关。有些人认为游戏应该是易于上手的，并且提供恰当的引导，让不同兴趣和操作水平的玩家都能适应。但也有人认为，创作者有权力设定游戏难度，每个游戏有自己的定位，一款游戏游戏并不是需要天然适合所有玩家。

支持后者的人会时常援引宫崎英高的作品，因为它们表明游戏最关键的特质是挑战，而不是逃避主义或自我安慰。“这个问题很有趣。”宫崎英高说，“我们一直都在寻求改进，不过在我们的游戏中，高难度让玩家的体验有了意义。这是我们的一项特质，而且我们不打算在这一点上做出改变。”

不过据宫崎英高的介绍，FromSoftware新作《艾尔登法环》也做出了某种妥协，这种妥协会让人们觉得“胜利并非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壮举”。《艾尔登法环》保留了魂系列游戏的标志性特征：不经意间遭遇身形巨大的敌人、高难度的战斗、对玩家改善操作（而不单纯是角色数值）的硬性要求等等。

但同时，《艾尔登法环》也有一些设计让游戏变得更易于上手。比如玩家可以通过“骨灰”召唤幽灵动物一起战斗，或者在眼看着要输掉战斗的时候骑马逃跑……宫崎英高的前几款游戏中，玩家只能沿着几条固定的路线探索，并且在每条路上都会遭遇一个战斗力强大的Boss。相比之下，《艾尔登法环》的世界是开放、无缝的，如果某一条路线过于困难，那玩家完全可以选择另一条路。

但在《艾尔登法环》中玩家依然会经常遭遇死亡——可能来自巨龙炽热的吐息，可能来自巨人闪着寒光的铁锤，或是搁浅的大章鱼的触手。宫崎英高认为，游戏角色的死亡能给玩家留下难忘的记忆，也哟可能让捧腹大笑。

“玩这些游戏的时候，我会想，这会是我想要死去的形式。假如我的死亡很有趣而且另人捧腹，或者是能创造一个值得分享的故事，那就太好了。从死亡到重生，从尝试到攻克：我们希望这种循环让玩家乐在其中。现实生活中死亡很可怕，但游戏里的死亡可以有其他意义。”

《艾尔登法环》开发期间，宫崎英高和自己的偶像乔治·R·R·马丁展开了合作。宫崎英高告诉我，早在《冰与火之歌》风靡全球之前，他就是马丁科幻小说的书迷了。在FromSoftware的一名董事会成员的催促下，宫崎英高联系了马丁，并且惊讶地发现，马丁也喜欢自己的游戏。宫崎英高一度担心，语言障碍和年龄差距（马丁已经73岁了）会对合作构成阻碍，但随着双方往返两国的交流增进，两人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

不过宫崎英高并没有让马丁深度参与《艾尔登法环》的创作——马丁只负责撰写游戏的背景故事，而非具体的剧本、情节。《艾尔登法环》的故事发生在一个被称为“交界地”的世界，马丁为游戏设定、角色设定和神话传说创作了一些片段，包括艾尔登法环是怎样被毁，以及法环碎片的散播。宫崎英高则在此基础上尝试创作历史的各种后续发展，这部分就是玩家会在游戏中直接体验的了。

“我们的游戏中，故事必须始终为玩家体验服务。”宫崎英高说，“如果让马丁来写游戏的故事，我担心我们会偏离目标。我希望他的创作能更自由，而不会被某些游戏开发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莫名其妙的机制所束缚。”

这其中有一点讽刺的是，作为一位作家，马丁擅长创作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，并以此闻名。宫崎英高的游戏，则以碎片化的叙事见长。《黑暗之魂》中，玩家更有可能从背包里的道具描述发现某个关键的情节细节，而不是从角色对话中。

宫崎英高希望通过这种技巧来激发玩家的想象力，就像他在童年时从奇幻小说的插图中想象故事情节那样。“我认为想象的力量非常重要。通过为玩家提供解读故事的空间，我们能够在游戏中创造一种交流感——当然，这也包括玩家彼此间的交流。这是我希望在自己的游戏中看到的一种展开，也将会继续影响我未来的设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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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，初代《黑暗之魂》发售前几个月，我第一次见到宫崎英高。当时他和同事们正在一个开放式办公区工作，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数码相框、一排塑料雕像，还有几瓶没开封的威士忌。电脑屏幕内循环播放着几段文字，都是在开发期间测试人员提出的意见。那段时间宫崎英高只会偶尔离开办公室去洗澡，（就像在他的游戏中那样）他相信在工作中，努力奋斗能收获更大的成就感。

宫崎英高承认，他倾向于事无巨细、面面俱到地管理团队。他将自己的管理方法称为“全方位把控”，可能会从衣服的纽扣风格、险峰的精确角度等各个方面提出意见。“我从宫崎英高身上学到了很多。”2015年，概念艺术家Masanori Waragai这样告诉我，“值得一提的东西太多了。”宫崎英高经常会对字体和UI提出看法，甚至会向动画师示范角色在游戏内的动作。

在游戏行业，像宫崎英高这样的公司管理者非常少见：管理团队需要耗费精力，他们往往没有太多余力参与创作。宫崎英高调侃道，他喜欢像人类学家那样观察其他游戏公司的CEO，有时甚至会以此为创作怪物的灵感来源。

与此同时，宫崎英高富有亲和力，经常为员工提供个人建议，并且也很清楚团队内部交流的重要性。“我最看重团队成员的公开交流，会坦率承认自己的错误。由于我对这些游戏的影响力，大家可能会不愿意分享真实意见，尽管这一点很重要。因此，我尽量让自己忽视个人威信，努力在团队内部营造一种信任感。”

从某种意义上讲，玩家也能在宫崎英高的游戏中体会到这种协作——它们鼓励玩家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合作，克服自己面临的挑战。比如《恶魔之魂》中，玩家可以写下留言，这些信息可能会在陌生人的屏幕内出现，从而为对方提供某种指引或提示。借助这种方式，一个在美国堪萨斯州的青少年，可以提醒东京新宿区的某个工程师当心活板门，而一些爱搞恶作剧的人也可以试图愚弄其他玩家，告诉他们活板门其实并不危险。

如果你在线游玩《艾尔登法环》，其他玩家会以类似幽灵一样的形态偶尔出现在屏幕上。告诉你在这个世界并非独自一人。当你遇到了棘手的挑战时，你可以向另一名玩家寻求帮助，玩家之间无法直接交谈，只有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才能合作，而当挑战完成后，被召唤的玩家就会在一片光芒中消失。宫崎英高透露，几年前他就萌生了这个想法：当时他的车在大雪中被困在山道上，一群陌生人帮他把车推到山顶，随后无声地消失在夜色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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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接触《黑暗之魂》的时候我还很年轻，并且带着年幼的孩子，正在生活中经历前所未有的混乱。这时候游戏就像一剂解药：在这个世界里，一切都是有序的，只要投入时间和精力，总会有所收获。这在宫崎英高的游戏里尤其典——这个世界中的一切存在都在针对你，而当你努力反抗、克服游戏中的各种挑战后，就能获得巨大的成就感。

宫崎英高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感受？在他看来，玩游戏能否成为玩家体会掌控感的一种方式？

“我享受解决问题的过程，因为我知道那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。”他说，“不可能完成的挑战？不，我不会做这种事，这是底线。也是让我倍感压力的一点。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运，能通过游戏实现这个过程。”

当我问到他的家人玩没玩过他的游戏时，宫崎英高笑着说女儿才3岁，“还太小了。”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在于，宫崎英高担心他的作品包含了一些过于私密、不便向家人透露的东西。“我不想让家人玩我的游戏，因为我觉得他们会看到我身上不好的、让人讨厌的一面……这不好说，我会觉得尴尬。所以我定下规矩：在家里不许玩《黑暗之魂》。”

在宫崎英高看来，游戏作品和现实世界之间是存在界限的。电子游戏由虚拟的挑战构成，看起来俗套，而且与日常生活中的挑战相去甚远，但矛盾的一点在于，宫崎英高一直在拉近它们之间的距离，这也是他的成就。将游戏融入个人的体验——包括耻感、失败甚至死亡——这让游戏体验变得更贴近生活。

内容来源：

https://www.newyorker.com/culture/persons-of-interest/hidetaka-miyazaki-sees-death-as-a-feature-not-a-bug

游戏葡萄编译整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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